暮色像被揉皱的墨色绸缎一寸寸漫过御史大夫府的雕花窗棂。
萧瑀枯瘦的手指捏着紫毫笔笔尖在端溪砚里搅动浓墨泛起细密的涟漪倒映着他眼底翻涌的阴翳。
案上堆叠的麻纸足有半尺厚每张都记着门生搜集的流言字迹歪斜如鬼画符 ——“纱帐夜有绿光照处草木枯萎”“李杰取活人血浇灌异物状若疯魔”“西域胡商言此物乃巫蛊所化食之可乱人心智”。
“竖子安敢如此!” 萧瑀猛地将笔顿在砚台墨汁溅在《汉书?食货志》的注疏上晕染了 “张骞通西域胡椒始入中原” 的字样。
他抓起最上面的纸抖得哗哗作响烛火在他银白的胡须上跳跃“老夫执掌御史台十载见过的妖妄之徒车载斗量从未见如此猖獗之辈!” 侍童捧着铜制水盂跪行上前盂沿的双鱼纹被磨得发亮。
他偷瞄案上撕毁的两卷残稿第一卷因 “措辞温吞” 被揉成纸团第二卷因 “举证不足” 被劈成两半此刻老爷正写的第三卷墨色浓得像要滴出血来。
笔尖再次落下在洒金宣纸上划出凌厉的笔锋:“罪臣李杰本为戴罪之身蒙陛下宽宥仍不知感恩。
窃据禁苑膏腴之地以纱帐密遮不令外人窥探。
所植异物叶青如翡翠茎紫若凝血夜放幽光与南疆巫蛊之状吻合。
长安百姓惶惶然皆言此乃亡国之兆……” 他写得兴起袖口扫过烛台火星落在案角的卷宗上侍童慌忙用袖子扑灭留下焦黑的窟窿。
“去取御史台的鎏金印来!” 萧瑀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梁柱上悬挂的 “清正廉明” 匾额仿佛在微微震颤。
他将写就的奏折反复审阅在 “请陛下将李杰腰斩于市异物焚之以谢天下” 处停顿良久最终添上 “臣萧瑀愿以阖家百口性命作保所言句句属实”墨迹透过纸背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斑。
三更梆子声传进府时萧瑀的亲随正捧着奏折疾行在永兴坊的石板路上。
长孙无忌府邸的朱漆大门前两盏走马灯转出 “辅政安邦” 的字样门房见是御史台的人不敢怠慢引着他穿过栽满玉兰的庭院 —— 花瓣落在亲随肩头带着夜露的寒凉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长孙无忌正在偏厅核对西域贡品账册象牙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当 “胡椒三百斤值绢帛二百匹” 的条目跃入眼帘时他停住拨珠的手指腹摩挲着泛黄的账页。
这是关陇集团每年三成进项的来源若是李杰真能在大唐种出胡椒西市的胡商会馆怕是要半数关门。
“希逸兄深夜造访必有要事。
” 长孙无忌抬头时烛光恰好落在他刀削般的下颌线上。
他看着萧瑀将奏折拍在案上紫檀木桌面的冰裂纹路里还残留着去年魏征弹劾他 “结党营私” 时的墨痕。
萧瑀的手指重重戳在 “巫蛊” 二字上:“辅机你看!此等妖妄之徒若不早除必成国祸!老夫已联络了十七位御史明日早朝便联名上奏定要将这李杰挫骨扬灰!” 他的银须颤抖露出半截青黑色的牙床 —— 今早听闻李杰让百姓围观幼苗气得他砸碎了最爱的越窑青瓷。
长孙无忌展开奏折目光如鹰隼般掠过字里行间。
看到 “夜放幽光” 时他想起前日派去禁苑的家仆回报说纱帐里确有微光但更像是油灯透过细布的反光;读到 “取活人血浇灌” 时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 那分明是李杰调配草木灰水时不慎割破手指滴入的血珠。
“希逸兄” 他将奏折卷成筒状指节叩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百姓传言如水中月岂可作实据? 你说他种的是巫蛊可曾见过巫蛊开花? 你说他惑乱民心禁苑外每日围观者数百为何无人喊冤?” 萧瑀猛地站起袍角扫倒了案边的铜鹤香炉香灰撒在账册上:“辅机是要护着那竖子? 别忘了你我皆为关陇旧臣萧家与长孙家世代通婚他李杰断我等财路便是与整个世家为敌!” 他从袖中抖出片干枯的胡椒叶叶缘的锯齿在烛火下泛着寒光“此叶边缘带毒触之即痒绝非善类!” 长孙无忌拈起叶片放在鼻尖轻嗅隐约闻到草木灰与薄荷的气息。
他想起去年岭南节度使进贡的胡椒苗叶片形态与此一般无二只是因水土不服未能存活。
“此乃岭南作物非为巫蛊。
” 他将叶片夹进账册“陛下前日在两仪殿召见西域使者曾三次问及胡椒种植之法其意不言而喻。
” “陛下不过是一时兴起!” 萧瑀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鹭“自古农桑皆有定法哪有以纱帐遮田、以温水浸种的道理? 此等离经叛道之举纵非巫蛊亦是妖术!明日早朝老夫只需振臂一呼满朝文武谁敢附逆?” 他算准了朝堂上的保守派占多数尤其是那些靠西域贸易牟利的世家官员定会群起而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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